今天,我想介绍一本书《最好的告别: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浙江人民出版社,2015)。
作者是阿图•葛文德(Atul Gawande) 。他是麻省总医院外科医生、哈佛医学院教授、白宫健康政策顾问。作为一个顶尖医生,他将自己多年的思考写成了这本书。
序言中,他提出了一个问题:面对死亡和衰老,当今医学做对了吗?
跟前人相比,我们活得更长、生命质量更好。科学进步已经把衰老和死亡,变成了医学可以干预的项目。人们不再把它们看成一种自然的结局,而是将其看成一种病,千万百计希望"治愈"它。
每一次病人医治无效去世,都好像是一种意外。媒体经常报道,某个90岁的老人跑马拉松的故事,仿佛这不是生物学上的奇迹,而是对所有人的合理期待。长生不老的幻觉大行其道。
病人、家属、医生、社会都在追求延长生命、"战胜"死亡,这是否是正确的态度呢?
约瑟夫·拉扎罗夫到了癌症晚期,已无法治愈了。
医生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姑息治疗,二是实施手术。但是,手术治不好他的病,也不能纠正肿瘤引起的瘫痪,更谈不上恢复过去的生活,只能让他多活几个月。而且,手术本身也有危险,失血量会很大,术后可能发生各种并发症、恢复起来很困难。
我尽量用委婉的语气把情况说清楚,但是,病人还是一下坐了起来。"别放弃我,"他说,"只要我还有任何机会,你们一定要让我尝试。"
他签完字后,我出了病房。他儿子跟出来,把我拉到一边说,他的母亲死在监护室里,死的时候全身插满了管子,戴着呼吸机。当时,他父亲曾经说过,他绝不想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是,时至今日,他却坚决要求采取"一切措施"。可见一个理智的人在死亡降临的时候,还是无法舍弃求生的欲望。
结果,手术本身很成功。但是,病人身体太弱,术后一直没有恢复。
他住在监护室,并发了呼吸衰竭、系统性感染,卧床不动又导致了血栓,然后,又因治疗血栓的血液稀释剂而引起了内出血。病情每天都在恶化,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在向死亡的深渊坠落。第十四天,他的儿子告诉医疗组,我们应该停止"治疗" 了。
作者觉得,病人选择手术,真是糟糕透顶的决定。
他的选择之所以糟糕,不是因为手术有那么多风险,而是因为,手术根本不可能给予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排便节制能力、体力,以及过去的生活方式。他冒着经受漫长而可怕的死亡的风险(这正是他最后的结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幻想。
接着,作者问了三个问题。
- 是不是大多数病人为了延长生命,都会选择冒险?
- 除了手术,医学还有没有其他帮助?
- 如果说病人在追求一种幻觉,医生是否也是如此?
癌症已经扩散到全身,连恢复到几个星期前的生活状态都不可能了。为什么我们不坦然承认这点,却要给病人提供手术这种选择,还告诉他也许会有某种好的效果,而实际上只是披着新技术外衣,对他进行折磨。
写到此处,作者笔峰一转,开始探讨死亡的前奏----衰老。每个人都会老,而且我们的社会正在迅速老龄化。
1790年的美国,65岁以上的人不到2%,今天已经上升到14%。在德国、意大利和日本,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20%。现在,中国是地球上第一个老年人超过1亿的国家。
很多老人无法维持独立、自助的生活,身体太虚弱,必须有人照顾。
一多半的高龄老年人独居无伴,而且子女数量比任何时候都少,老年病医生的人数,实际上还下降了。
需要照顾的老人,将会越来越多,社会将无法负担。唯一的办法是采取正确的措施,使得老人更长久地保持至关重要的生活能力。
1991年,31岁的比尔·托马斯(Bill Thomas)接任纽约州一个养老院的医疗主任。这所养老院有80位严重失能的老人。一半老人身体残障,80%的老人患阿尔茨海默病或者其他类型的认知障碍。
初来乍到,托马斯在每间屋子里都看到了绝望。养老院让他觉得压抑,这里的居民如此缺少精神和活力。
他决定为养老院注入一些活力,尝试把植物、动物和孩子们引入居民的生活,看看情况会怎样。
他说,目标是抗击他所谓的养老院的三大瘟疫:厌倦感、孤独感和无助感。为了攻克这三大瘟疫,疗养院需要一些生命。要在每个房间里摆放植物;要拔除草坪,开创一片菜园和花园;要引入动物。
他引进了两条狗和四只猫,以及100只鸟(为了让养老院听起来有积极的生命感)。他扔掉了所有的人工植物,在每个房间都摆上了鲜活的植物。他让员工子女放学以后过来玩,朋友和家人也可以在后院的花园玩,还有供孩子们游戏的操场。
有一天凌晨3点,托马斯接到一位护士的电话。"狗在地板上拉屎,"护士说,"你要过来打扫吗?"对护士而言,这项任务不是她的份内之事,她上护士学校可不是为了打扫狗屎。
托马斯于是决定,让老人来负责照顾动物。
这一切在老人们身上的效果很快就彰显出来,无法忽视:他们苏醒了,活过来了。
"我们认为不能说话的人开始说话了,"托马斯说,"之前完全孤僻、不走动的人开始造访护士站,说'我带狗出去散步'。"所有的鸟都被居民收养了,他们给每只鸟起了名字。人们的眼里有了光亮。
托马斯总结自己的做法:我们不是在运营一个机构,而是要提供一个家。
学者研究了该项目以后,发现比起其他养老院,这所养老院的处方药数量下降了一半,死亡率下降了15%。
医学进步让人们活得更长。但人们还希望活得更健康,更舒服。
如果这两个目标发生冲突,即医学让病人活得更长的代价是不健康不舒服,我们应该怎么办?
有些病人完全没有治愈希望。我们仍然选择干预。为了延长几个月生命,不惜让病人忍受巨大痛苦。对大多数人来说,因为不治之症而在监护室度过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全是一种错误。......你躺在那里,生活局限于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台小小的电视机和半个房间----中间会用帘子把你和别人隔开。
你戴着呼吸机,每一个器官都已停止运转,你的心智摇摆于谵妄之间, 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无法离开这个暂借的、灯火通明的地方。大限到来之时,你连一句话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作为病人,应该接受死亡是人生的自然结果,不应为了延长生命,听任技术摆布自己的身体。
我们把生命的余日交给治疗,结果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好处,让这些治疗搅乱了我们的头脑、削弱了我们的身体;我们在各种机构,比如养老院和监护室,度过最后的时光。
我们一直犹犹豫豫,不肯诚实地面对衰老和垂死的窘境,本应获得的安宁缓和医疗与许多人擦肩而过,过度的技术干预反而增加了对逝者和亲属的伤害,剥夺了他们最需要的临终关怀。人们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应该如何优雅地跨越生命的终点?对此,大多数人缺少清晰的观念,而只是把命运交由医学、技术和陌生人来掌控。
作为医生,要忍住干预、修复、控制的冲动,因为死亡已经超越了医学问题。面对衰老和死亡,医学技术只是一方面,心灵的滋养、理解和安慰是急需补上的另一方面。
半个多世纪以来,我们把生病、衰老和希望的考验作为医学问题对待,而不是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对待。不应该把病人的命运只交给技术,更应该交给重视和理解人类需求的人。
结尾处,作者写道了父亲的死。
他从来就明白生命的短暂以及个人的渺小。他把自己视为历史链条中的一环。我父亲帮助我们理解,他是有着几千年历史渊源的故事的一部分----我们也是。
我幸而能够听到他讲述他的愿望,听到他跟我们说再见。通过有机会做这些事,他让我们知道,他的心境安宁。这也让我们心境安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