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政府不但影响“蛋糕”的分配,也参与“蛋糕”的生产,所以我们不可能脱离政府谈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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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政府的权力与事务
决定因素不会经常变化,否则就会改变政府行为。
按照历史学家葛剑雄的统计,从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到1911年清朝结束,我国“统一”(即基本恢复前朝疆域且保持中原地区相对太平)的时间不过950年,占这一历史阶段的45%,而分裂时间则占55%,可见维持大一统国家并不容易。
条块分割,多重领导。我国政治体系的一个鲜明特点是“层层复制”:中央的主要政治架构,即党委、政府、人大、政协等,省、市、县三级都完全复制,即所谓“四套班子”。
在乡以下的村落,则实行村民自治,因为行政能力毕竟有限,若村落也建制,那财政供养人口又要暴涨一个数量级。
制度设计的一大任务就是要避免把过多决策推给上级,减轻上级负担,提高决策效率.
在任何体制下,权力运作都受到两种约束:做事的能力及做事的意愿。前者取决于掌握的资源,后者取决于各方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政府间事权划分的基本逻辑
毛泽东《论十大关系》,“中央和地方的关系”
外部性和受益范围原则
一件事情该不该由地方自主决定,可以从外部性的角度来考虑。若此事只影响本地,没有外部性,就该由本地全权处理;若还影响其他地方,那上级就该出面协调。
信息复杂性原则
若下级有明显信息优势,且承担主要后果,那就该自主决策。若下级虽有信息优势,但决策后果对上级很重要,上级就可能多干预。但上级干预可能会降低下级的工作积极性,结果不一定对上级更有利。
信息优势始终是权力运作的关键要素。实际权威来自信息优势。
“凡属事者如客,部署如车,我辈如御,堂司官如骡,鞭之左右而已。”
激励相容原则 如果一方想做的事,另一方既有意愿也有能力做好,就叫激励相容。
政府内部不仅要求上下级间激励相容,也要求工作目标和官员自身利益之间激励相容。
事权划分是不同的:
比如发展经济,涉及方方面面,需要地方调动各种资源。激励相容原则要求给地方放权:不仅要让地方负责,也要与地方分享发展成果;不仅要能激励地方努力做好,还要能约束地方不要搞砸,也不要努力过头。做任何事都有代价,最优的结果是让效果和代价匹配,而不是不计代价地达成目标。若不加约束,地方政府要实现短期经济高速增长目标并不难,可以尽情挥霍手中的资源,大肆借债、寅吃卯粮来推高增长数字,但这种结果显然不是最优的。
招商引资
扩展阅读
财税与政府行为
事权必然要求相应的财力支持,否则事情就办不好。
分税制背景,财政包干:
概括20世纪80年代中国经济,农村搞土地承包,城市搞企业承包,政府搞财政承包。我国的基本国策决定了不能对所有权做出根本性变革,只能对使用权和经营权实行承包制,以提高工作积极性。
乡镇企业崛起。
财政包干造成了“两个比重”不断降低:
分税制结果,土地财政:
所谓经济发展,就是提高资源使用效率,尽量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过去几十年的很多重大改革,大都和盘活人力&土地两项资源、提高其使用效率有关。
以土地为抵押而撬动了银行信贷与其他各路资金。“土地财政”一旦嫁接了资本市场,加上了杠杆,就成了“土地金融”,能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推动经济飞速扩张,也造就了地方政府越滚越多的债务,引发了一系列宏观经济问题。
扩展阅读:
土地金融&政府投融资模式
地方融资平台
城投公司
工业园区
国开行与城投债
城商行为融资平台贷款存在两大风险。其一,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周期长,需要中长期贷款。国开行是政策性银行,有稳定的长期资金来源,适合提供中长期贷款。但商业银行的资金大都来自短期存款,与中长期贷款期限不匹配,容易产生风险。其二,四大行的存款来源庞大稳定,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期限错配。但城商行的存款来源并不稳定,自有资本也比较薄弱,所以经常需要在资本市场上融资,容易出现风险。
地方债的治理与改革
债务置换 (债务置换就是用地方政府发行的公债,替换一部分融资平台公司的银行贷款和城投债。) (1)降低利率,减少利息支出,缓解偿付压力,改善资本市场配置资金的效率 (2)债务期限延长,降低期限错配和流动性风险 (3)提升债券信用级别,政府信用要比融资平台信用更高。 (债务置换是为了限制债务增长,规范借债行为,所以地方政府不能无限制地发债去置换融资平台债务。)
融资平台转型,剥离政府融资功能 (1)政府置换债务,但政府财力有限,可置换的债务有限 (2)融资平台的业务与治理结构都需要改变,能否依靠普通项目获得足够现金流,支撑企业运转也不确定
限制金融机构资金流入融资平台,但影子银行难以控制
终身追责主观过度负债的官员
官员
官员考核和晋升中,政绩非常重要,但这不代表人情关系不重要。无论是公司还是政府,只要工作业绩不能百分百清楚地衡量(像送快递件数那样),那上级的主观评价就是重要的,与上级的人情关系就是重要的。
在尚未完成转型之前,习惯了旧有工作方式的地方官员在反腐高压之下难免会变得瞻前顾后、缩手缩脚。2016年,中央开始强调“庸政懒政怠政也是一种腐败”,要破除“为官不为”。2018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激励广大干部新时代新担当新作为的意见》,强调“建立健全容错机制,宽容干部在改革创新中的失误错误,把干部在推进改革中因缺乏经验、先行先试出现的失误错误,同明知故犯的违纪违法行为区分开来;把尚无明确限制的探索性试验中的失误错误,同明令禁止后依然我行我素的违纪违法行为区分开来;把为推动发展的无意过失,同为谋取私利的违纪违法行为区分开来。”
债务问题不是简单的预算“软约束”问题,也不是简单修改政府预算框架的问题,而是涉及政府角色的根本性问题。改革之道在于简政放权,从生产投资型政府向服务型政府逐步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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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化中的政府角色
但企业不是“人”,不会在“死”后一了百了,积累的技术、人才、行业知识和经验,并不会随企业破产而消失。一旦需求回暖,这些资源就又可以重新整合。
经济发展是企业、政府、社会合力的结果,具体合作方式取决于各自占有的资源,而这些资源禀赋的分布格局由历史决定。我国的经济改革脱胎于计划经济,政府手中掌握大量对产业发展至关重要的资源,如土地、银行、大学和科研机构等,所以必然会以各种方式深度参与工业化进程。政府和市场间没有黑白分明的界限,几乎所有的重要现象,都是这两种组织和资源互动的结果。要想认识复杂的世界,需要小心避免政府和市场的二分法,下过于简化的判断。
无论是制度也好、战略也罢,终究离不开人事关系。事在人为,理解这其中所蕴含的随机性,是理解所谓“entrepreneurship”的起点。相比于“企业家精神”,这个词更应该翻译为“进取精神”,不仅企业家,官员、科学家、社会各界都离不开这种精神。
城市化中的“重土地、轻人”
优点是可以快速推进城市化和基础设施建设,缺点是公共服务供给不足,推高了房价和居民债务负担,拉大了地区差距和贫富差距。
房价连着地价,地价连着财政,财政连着基础设施投资,于是经济增长、地方财政、银行、房地产之间就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复杂关系。
中国人财富的压舱石是房子,美国人财富的压舱石是金融资产。这个重大差别可以帮助理解两国的一些基本政策,比如中国对房市的重视以及美国对股市的重视。
城市化的核心不应该是土地,应该是人。要实现地区间人均收入均衡、缩小贫富差距,关键也在人。要真正帮助低收入群体,就要增加他们的流动性和选择权,帮他们离开穷地方,去往能为他的劳动提供更高报酬的地方,让他的人力资本更有价值。同时也要允许农民所拥有的土地流动,这些土地资产才会变得更有价值
扩展阅读,土地:
不平等:
招商引资中的“重规模、重扩张”
优点是推动了企业成长和快速工业化,缺点是加重了债务负担。企业、地方政府、居民三部门债务互相作用,加大了经济整体的债务和金融风险。
债务常常把风险集中到承受能力最弱的穷人身上。
频繁的金融活动并没有提高资本配置的效率,反而给经济带来了不必要的成本。过多的短期交易扩大了市场波动,挤压了实体经济的发展空间。
理论上讲,这些富人的储蓄可以借给国内,也可以借给国外。但事实上,美国国内资金并没有流出,反而有大量国际资本流入了美国,因此富人的储蓄必然是借给了国内的企业、政府或居民。然而在全球金融危机前的几十年,美国国内企业的投资不增反降,政府每年的赤字和借债也相对稳定,所以富人的储蓄实际上就是借给了其他居民(穷人),变成了他们的债务。
扩展阅读,债务角度:
银行角度:
发展战略“重投资、重生产、轻消费”
优点是拉动了经济快速增长,扩大了对外贸易,使我国迅速成为制造业强国,缺点是经济结构不平衡:
未来不可知,对中国经济的观察者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培养出一种“发展”的观念。一方面,理解发展目的不等于发展过程,发达国家目前的做法不一定能解决我们发展中面临的问题;另一方面,情况在不断变化,我们过去的一些成功经验和发展模式也不可能一直有效。若不能继续改革,过去的成功经验就可能成为负担甚至陷阱。要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抛开意识形态,不断去解决实践中所面临的问题,走一条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
总结:政府与经济发展
在经济学家理解最透、共识最大的问题上,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小;在经济学家理解最浅、分歧最大的问题上,他们对政策的影响力最大。
强调政府的作用,当然不是鼓吹计划经济。过去苏联式的计划经济有两大特征。第一是只有计划,否认市场和价格机制,也不允许其他非公有制成分存在。第二是封闭,很少参与国际贸易和全球化。如今这两个特点早已不复存在,硬谈中国为计划经济,离题万里。
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学是一套研究市场和价格机制运行的理论。在很多核心议题上,这套理论并不考虑“国别”,抽象掉了政治、社会、历史等重要因素。但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核心议题并不是良好的市场机制如何运行,而是如何逐步建立和完善市场经济体制。因此,发展中国家所采用的资源动员和配置方式,肯定与发达国家不同。诸多发展中国家所采用的具体方式和路径,当然也各不相同。
发展中国家来说,提高生产率的关键不是探索未知和创新,而是学习已知的技术和管理模式,将更多资源尽快组织和投入到学习过程中,以提高学习效率。这种“组织学习模式”与“探索创新模式”所需要的资源配置方式,并不一样。
本书一直强调发展过程与发展目标不同。照搬发达国家的经验,解决不了我们发展中所面临的很多问题。但我们自己走过的路和过去的成功经验,也不一定就适用于未来,所以本书不仅介绍了过往模式的成就,也花了大量篇幅来介绍隐忧和改革。我个人相信,如果“组织学习模式”不止一种,“探索创新模式”自然也不止一种,欧美模式不一定就是最优的模式。
本书阐述的我国政治经济体制,有三大必要组件:掌握大量资源并可以自主行动的地方政府,协调和控制能力强的中央政府,以及人力资本雄厚和组织完善的官僚体系。这三大“制度禀赋”源自我国特殊的历史,不是每个国家都有的。
可惜目前的经济学术潮流是追求“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国别和案例研究式微,被称为“轶事证据”(anecdotal evidence),听起来就很不“科学”,低人一等。我对这种风气不以为然。虽然我从抽象和一般化的发展经济学理论中学到了很多,但对具体的做法和模式更感兴趣,所以本书介绍了很多具体案例和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