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有着一双灵动媚人的双眼,又长又弯的睫毛;她可能有着雪一样的肌肤和长长的如阳光般的头发;她可能有贵族小姐的矜持和礼貌,有不同于其他贵族女子的独特的内涵和灵魂。她的歌声夜莺都会觉得逊色,“当我偶然把花朵同奥菲利亚娇媚的小嘴相比,它们连同它们没有微笑的斑驳的脸庞又显得多么呆板啊!她那纤细的身段飘飘然在我身旁滑翔着恰是优美的化身”。是的,她是奥菲利亚,美丽的、纯粹的奥菲利亚。
奥菲利亚是波洛涅斯的女儿,雷欧提斯的妹妹,哈姆雷特的情人,她的命运就如这个所属关系一样,她从来都是属于他们的,不曾属于过自己,也不曾让真正的自己勇于站出来,只有一次例外,便是她被人们认为疯癫的时候。哈姆雷特的悲剧造成了他们的爱情悲剧,它同时也是奥菲利亚自己的悲剧。奥菲利亚之所以为悲剧人物的原因在于,她感受到了内心,却又无力挣扎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想过摆脱父亲和哥哥的掌控,不得不服从于他们嘴中所谓的教义,她甚至都没有思考,只是遵从,挡在外面的那堵墙被不小心推倒之后,她才真正看清楚了周围的世界和自己的爱人。
奥菲利亚无非是敬重哥哥雷欧提斯的。雷欧提斯准备去法国,在临走前他提醒道:“对于哈姆雷特和他的调情献媚,你必须把它认作年轻人一时的感情冲动,一朵初春的紫罗兰早熟而易凋,馥郁而不能持久,一分钟的芬芳和喜悦,如此而已。”奥菲利亚显然不是很满意哥哥的说法,雷欧提斯解释说,即使现在哈姆雷特是爱你的,你也必须得留心,因为哈姆雷特是王子,他不能够自己选择,也不能够不顾国家而不取得“各部分肢体的同意”,最重要的是如果因为你过度轻信而让他攫走了你的心,让你失去了童贞,你的名誉将会受到很大的损失。奥菲利亚听了之后便说:“我将要记住你这段很好的教训,让它看守着我的心。”雷欧提斯一再强调要让奥菲利亚“不要让欲望的利箭把你射中”,奥菲利亚也像哥哥表示:“你的话已经锁在我的记忆里,那钥匙你替我保管着吧。”
如果说雷欧提斯还有在为妹妹考虑的话,那么波洛涅斯则完全是从利己的角度看待她与哈姆雷特的关系的。他重视自己的身份,当奥菲利亚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时,他说:“你应该这样想,你是一个小孩子,把这些假钞当作了真金。你应该把你自己的价值抬高一些,否则——实话实说——你会叫我大大地出丑。”他以父亲的权威命令女儿:“从现在开始,我不许你跟哈姆雷特殿下谈一句话。”奥菲利亚回答:“我一定听从您的话,父亲。”波洛涅斯始终认为奥菲利亚还小,要她绝对服从父亲的所有的旨意,要她珍惜自己的名誉,抬高自己的身价。
奥菲利亚的确是个绝对意义上的乖孩子,特别是在对于父亲的命令和要求上。她似乎全然出于父亲替她过滤过的保护中了。当波洛涅斯认为哈姆雷特疯了的时候,便去国王面前报告,并且拿出了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所有的话皆是真实。为此,他还说道:“这一封信是我的女儿出于孝顺之心拿来给我看的;此外,她又把他一次次求爱的情形,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所在,全都讲给我听了。”此时的波洛涅斯处于完全的自信中,他认为哈姆雷特的理智一定是“因为恋爱而丧失”。他内心可能还会因为这件事而高兴,因为自己的身价终于不至于因女儿主动投怀送抱而掉价,反而因为哈姆雷特求而不得而疯掉使得自己增价不少。那么,奥菲利亚于他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呢?无非就是一件孝顺的物品,可以满足自己对于名誉的追求。波洛涅斯本是朝中的大臣,论身份地位,应该可以满足他的虚荣了,可是他还不满足,还想要获取更多。同时,他也太高估自己了,他听的太多赞美他的女儿的话了,以致于哈姆雷特一疯,他便信誓旦旦的认为他是因爱而疯。
奥菲利亚和哈姆雷特,有很多机会可以让他们走到一起,却又因彼此的胆怯而把那些机会抛洒的一点儿不剩。奥菲利亚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父亲给她铺的路上与哈姆雷特迷失了方向。
哈姆雷特见到父亲的鬼魂之后,内心受到额极大的冲击,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他对于父亲死去不久而母亲迫不及待的嫁给了国王让他的美好爱情画卷破碎了的话,那么父亲被毒死且自己的母亲却对此全然不知,还嫁给了杀死其父的凶手,这让他真的疯癫了。他开始对所谓的爱情质疑,质疑它的忠诚度。而当他无法将这些全都告诉奥菲利亚,他首先想到的还是奥菲利亚,想从她那里获得安慰。他找到了美丽的奥菲利亚之后,什么话都说不出。“他握住我的手腕紧紧不放,拉直了手臂向后退立,用他的另一只手这样遮在他的额角上,一眼不眨地瞧着我的脸,好像要把它临摹下来似的。”哈姆雷特内心痛苦并纠结着,他深爱着奥菲利亚,抓着奥菲利亚的手想要告诉她:他爱她。然而想到这世间污浊的一切,他找不到出路,但他似乎又打定了主意不告诉,他还拿不准美丽的奥菲利亚是不是第二个母亲一样的女人。他深情地看着她,想把她的美丽容颜深深的刻在自己的脑海中,以供自己伤心的时候拿来舔舐伤口。
“这样经过了好久的时间,然后他轻轻地摇动一下我的手臂,他的头上上下下点了三次,于是他发出了一声非常惨痛而深长的叹息,好像他的整个胸部都要爆裂,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声叹息中间完毕似的。”哈姆雷特看着美丽的奥菲利亚,很期待奥菲利亚可以给他一点表示,或者是爱的确认,他摇动着她的双手似乎在提醒她,然而奥菲利亚早已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父亲主宰,连感情也被关在心里某个角落,害怕它跑出来。哈姆雷特渐渐看清了奥菲利亚的心思,或者他觉得奥菲利亚的心思也不那么重要了,他点了三次头,似乎在怀疑,似乎又是在确定,终于,他在奥菲利亚无动于衷的表情下心碎了,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比他的整个生命都还长。当他给出了答案之后,虽然他有可能已经预料到是这个结果了,然而他还是受不了,他的心碎了。
奥菲利亚是个孝女,父亲的话她无所不听。“……叫她深居简出,不要和他见面,不要接纳他的来使,也不要收受他的礼物;她听了这番话,就照着我的意思实行起来。”我想,当波洛涅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一定是得意洋洋的,为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女儿而感到十足的满足。
奥菲利亚真正失去哈姆雷特,是国王和她的父亲要她去试探哈姆雷特疯的时候。国王为了试探哈姆雷特,找来他的朋友去试探他。他机智的识破了这个荒唐可笑的背叛,他感觉到了孤独和自己力量的渺小。“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哈姆雷特意识到了自己的痛苦所在,思考可以带来力量,然而缺乏行动却是痛苦的根源。正在此时,他看到了奥菲利亚。
奥菲利亚礼貌性的问了下哈姆雷特的身体状况,然后说道:“殿下,我有几件您送给我的纪念品,我早就想把它们还给您,请您现在收回去吧。”哈姆雷特听了之后说自己从来没有送过她东西。“殿下,我记得很清楚您把它们送给我,那时候您还向我说了很多甜蜜的言语,使这些东西格外显得贵重;现在它们的芳香已经消散请您拿了回去吧,因为送礼的人要是变了心,礼物虽贵,也会失去价值。”奥菲利亚觉得哈姆雷特已经不爱自己了,她也想借此通过还礼物而试探一下哈姆雷特。然而这在哈姆雷特看来却不是还信物那么简单,他觉得奥菲利亚已经不爱他了,她的行为说明了一切。他便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便愈发证实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女人都是如此,忠贞和美丽从来不能并存。“美丽可以使贞洁变成淫荡,贞洁却未必能使美丽受它的感化;这句话从前像是怪诞之谈,可是现在的时事已经把它证实了。”他是在说他的母亲,然而他觉得奥菲利亚跟他的母亲是一样的。
“我的确曾经爱过你。”哈姆雷特肯定自己心里的想法了,他爱她,可是她一点都不理解他,她走进了他的心,却没有和他的心一起共振。“您曾经使我相信您爱我”,奥菲利亚完全信任哈姆雷特的爱,她以前感受得到他的爱,然而现如今却感受不到了,她觉得自己受了骗。哈姆雷特觉得错不在美丽纯洁的奥菲利亚,便解释说自己有很多过失,“我很骄傲、使气、不安分,还有那么多罪恶……”哈姆雷特觉得自己不算是“一个顶坏的人”尚且有这么多的罪恶,那么世间一切都是污浊的,而奥菲利亚只有去尼姑庵才能使得美丽和贞洁保全。
然而当哈姆雷特问道奥菲利亚的父亲的时候,奥菲利亚说她的父亲在家,奥菲利亚的撒谎触怒了哈姆雷特,他彻底感到失望了。他信任的奥菲利亚此刻也站在那一群他憎恶的人群中去了。他骂了很多难听的话,他知道国王他们此刻正躲在某个地方偷听。他处出离了愤怒了。此时,哈姆雷特便觉得自己看透了奥菲利亚,似乎通过和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就看透了世间的女人。他彻底的失望了。
可是,哈姆雷特的这一系列出格的行为,让奥菲利亚感动无限的悲伤,她觉得曾经那个睿智的、理性的、爱她的哈姆雷特不见了,已经像星星一般陨落了。她爱哈姆雷特,可是这时候的爱是那么的局限,仅仅是对他再没有了欣赏和崇拜的眼光。
哈姆雷特在看戏(试探克劳迪斯)时与奥菲利亚调情,有一种观点认为:这实际上是哈姆雷特以淫秽滑稽的手段“用狡猾给自己壮胆”,目的是将哈姆雷特内心的紧张、焦虑和不安刻画出来。然而我觉得对于哈姆雷特心里最深处还是爱着奥菲利亚的,只是他只是想通过嘲讽挖苦的方式减轻自己的痛苦,贬低奥菲利亚的同时,给自己以某种心里安慰——她是不值得的。
奥菲利亚在父亲死后,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导致精神失常。“可怜的人儿,爱人把她的父亲当作一只大耗子给刺死掉,这还不够……她不得不同样地丧失神志!但是她的癫狂不像哈姆雷特的癫狂那样黑暗,那样郁闷阴沉,它飘忽不定……”奥菲利亚只有在疯了的时候才能讲出自己的心里话,然而她的疯癫却包含着更多的理智。她在溺水而死之前,唱过四首歌,歌声中用了大量的隐喻和双关。终于,奥菲利亚讲出了那些在她心底隐匿了很久的话。当她把真实的自己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在众人眼里就是疯癫的。
奥菲利亚一直都是美丽的,即使在承受着父亲被心爱的人杀死,而自己的爱人又远走他方。奥菲利亚是因为绝望而疯的,她或许也并没有疯,只是丧失了生活下去的理由。哈姆雷特杀死其父让奥菲利亚伤心不已,然而真正让奥菲利亚绝望的是自己与哈姆雷特的爱情已经死了。奥菲利亚唱道:“你曾答应婚娶,然后再同枕席;谁料如今被你欺诈,懊悔万千无极。”它体现了奥菲利亚痛不欲生的内心。
“通过奥菲利亚的疯话,观者看到奥菲利亚在传统道德囿禁与爱情渴望的内心挣扎,对死亡的思考、对人性善恶的评价,在淫秽隐喻语义的网络里一个睿智、敏感、柔弱而内心反抗命运的奥菲利亚出现在观者面前。”奥菲利亚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沉默着,只是她习惯了被要求和服从。哈姆雷特的假疯癫将爱引向绝路,而奥菲利亚所谓的真疯癫却让爱彻底被葬送。
奥菲利亚在爱中绝望,她的死也那么纯粹,为爱而疯,为爱而死。她以永远的沉默来抗议这个肮脏的世界,在死中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