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学里面,和「小说」这种文学体裁近似的作品,有两种,一种是文人笔记,比如《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它们具有很明显的谈资见闻性质。另一种是话本、章回小说,比如四大名著。不管哪一种,跟西方文学所指称的那个「小说」,都大异其趣。
推理小说,其实是从西方文学这条河流里发源出来的,在中国古代文学里找不到对应物,那再正常不过。其实如果你读过《源氏物语》或者《一千零一夜》,会发现它们跟西方文学里的小说也很不一样。
最显著的区别,我个人理解,就是西方小说其与戏剧的亲近性,这点是不容忽视的。
西方文学里小说成为大宗前,先有戏剧。戏剧的表现力,通常诉诸于人物的塑造。靠激发观众对人物的共情,形成吸引力。
后面的罗曼司,骑士传奇,以至于小说,也都继承和发扬了这一特点。到推理小说诞生时,在此基础上,把讲故事一转而变成「智力游戏」,从而唤起读者更投入的激情。
我们再看中国古代文学是什么情况。文人笔记,或者稗官野史,这些写作实践是源自于史传文学。比如说《搜神记》,这就是干宝为鬼著史,干宝因此有了「鬼董狐」的雅号(董狐即史官泛称)。史传文学追求的是什么呢?太史公司马迁有句话说得好,「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是用来记事的,乃至于充当档案功用的。部分作者会注意到把人物塑造的栩栩有生、有血有肉,比如司马迁,但那也是为了「言之无文则行而不远」,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记事。
这些作者并不期待于塑造一个怎样丰满的人物,或由此人物形象发一些大哉问,引起观众/读者的思考或情感波动。在《搜神记》里面,你甚至可以看到那种完全没有人物的篇什,这在西方「小说」这种文学体裁里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却非常正常:
胡床、貊盘,翟之器也。羌煮、貊炙,翟之食也。自泰始以来,中国尚之。贵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宾,皆以为先。戎翟侵中国之前兆也。《翟器翟食》
把这段话放到廿四史中任意一本里,是不是就毫无违和感了?
即便是那种有人物的小说,其实中西方文学侧重点也不一样。
比如你读完《羊脂球》,会对各人物的品德、秉性、人物是非,留下深刻印象,这些人物的经历命运,会引发你的同情和思考。中国古小说则未必:
京师有富室娶妇者,男女并韶秀,亲串皆望若神仙。窥其意态,夫妇亦甚相悦。次日天晓,门不启。呼之不应,穴窗窥之,则左右相对缢。视其衾,已合欢矣。婢媪皆曰:「是昨夕已卸妆,何又盛服而死耶?」异哉,此狱虽皋陶不能听矣。《阅微草堂笔记》
很有意思的一个故事。但你说他是为塑造什么人物吗?也不是。就纯粹是一类谈资,看着解闷儿的。
即便是那种看起来跟推理小说最近的,比如包公案、海公案这样的公案小说,里面破案的过程也充斥着因果报应、怨鬼托梦之类的情节,属于最次的推理小说都不屑使用的手段。但你换个角度看,放到中国古代文学的角度,情况就完全不同了。